怀念那黑色的岁月

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。

早晨六点钟起床，兴致勃勃地到楼下呼吸新鲜的空气，看到院子里的所有租房客也已经早起了床，似乎忙碌着准备着什么？！这些租房客，都是来自会宁各个乡村，陪儿女们念书的老人，有的是父母，社会将他们统称陪读者！陪读，是近几年出现的一个新词，也是一种奇怪的现象，个中滋味，又有谁说得清，道得明呢？

到了院子，正要活动活动筋骨，却看到一位满脸焦急，紧张的母亲，等着上厕的儿子，我不经意间说:

“你紧张色着呢？！考试要娃娃考！”

“我要帮娃儿考去！”她说着，脚步挪了一下。

“你又不会做题，别紧张，给娃娃吃上些。”我接着说。

“已经给娃吃了。”她满脸忧郁地说。这时，另一位母亲示意我俩别说话，怕吵着女儿，影响考试！她三个女儿，老大老二都上了甘肃某校的高职，现寄厚望于三女儿，所以院子里不许出现半点儿响声，而我家院子住着八户人家，有老人有小孩，尤其小孩难管，时不时弄出些声音来！要一点响声都没，这怎么能办到呢？！

看来院子里是无法晨练了，我只好蹑手蹑脚地上了二楼。路过周家房门，儿子的父亲正在喝着罐罐茶。他看见了我，说，“房东喝茶来？”

“不喝”，我笑着说，“你来着呢？”

“给娃儿助阵来老！”不过，他很淡定，好像不怕吵，也没有那位母亲的紧张！这位父亲，在兰州做生意，挺忙的。娃儿的母亲远嫁了他乡，是个单亲！平时娃儿由年迈的爷爷奶奶照看，爷爷是风湿性关节炎，关节变了形，连走路都困难。奶奶已七十高龄，做饭提水上二楼很吃力，所以经常拿小壶提水，提几過！这回高考了，父亲挤了时间回来助阵，爷爷奶奶回了老家，到乡里去了。家长们对孩子的高考很重视，好像高考不是考学生，而是考父母呢！太令人费解，不可思议了！

会宁是个贫瘠的地方，从高考制度实行以来，广大学子在“三苦两乐精神”的指导下，向全国各高校输送了数以十万计的大学生！会宁这个在历史上不怎么起眼的小县城，现在却成了西北小有名气的“状元县”。而会宁淳朴善良的农民，更是砸锅卖铁也要供孩子上学！当然，如果“土窝里飞出个金凤凰”，不仅是这一家人的骄傲，也是整村子人的骄傲！人们骄傲，看重的是“金凤凰”对家庭脱贫的希望，因为会宁这个只有靠天吃饭的农民们是穷怕了！近些年，人们对教育更加重视了，多数家庭放弃了农本，荒芜了田地，来陪读，这种教育的成本实在是太大了。但在父母精心呵护下的这些学子们，又有几个能体悟父母之心呢？谈情说爱的，抽烟喝酒的，上网聊天玩游戏的，更有拉帮结派打架的，有的连个最起码的礼貌都没有，不会问人还一脸呆相，看了真叫人寒心！这时，我不由得想起了我们一代人的求学生涯来。

我是八零后，较之六零、七零后，求学的条件比较优越，解决了温饱，能吃上白面馍了，但经济条件依然贫困！往往因为十来块钱借上几户人家，有时还借不到！与九零、零零后相比较，那是相距十万八千里啊！当然，如果向他们说起我们的穷酸，是既可笑又是断然不可相信的！信与不信，不是我的初衷，怀念那过去求学的艰辛才是我的真意呀！

记得小升初那年，我考了全乡第十名，其中数学满分。孙老师拿着通知书兴冲冲地到我家来贺喜，爹一脸忧愁地说，“考好又有啥用？有钱人家的娃儿都供不起念书，他哪能供得起？不如别念了，早点做工，说不定还能混个媳妇，不然年龄大了，书念不成，到时候连个媳妇混不上！”父亲的话，无疑给高兴的老师和兴高采烈的我泼了冷水，但却好像很有道理，当时正在破旧的窑洞里吃饭的我们都悄了下来，一片静寂！我的心是快跳到嗓子眼了，只害怕爹真的不让我念了呀？！

妈终于发话了，“既然连老师都说娃是个念书的料，哪怕砸锅卖铁也要供娃念！让娃姐雄娃去打工，娃不就有钱念书了！”听了妈的话，我高兴得发疯，心里美极了！父亲一向听母亲的，就答应了。可就是苦了姐！我姐一天书也没念，孩童时放驴拾粪干农活，这一方面是太穷的原因，一方面是农村重男轻女的思想捣鬼！像姐这样的纤纤少女在农村辛劳，没有走进学堂的又何止姐一个呀？当然，父母和我对姐一直有愧疚之心，姐也经常抱怨母亲太偏儿了！现在，当看到自己的外甥不好好念书，说破嘴皮子不听的情况下想狠狠地揍一顿，但又不敢，心里犹如十五只吊桶打水，是多么地纠结呀！

在姐和父母的大力支持下，我读完了初中，开始考高中了，高中在会宁县城。开考的前两天晚上，父亲一手拿着钱，一手摸着我的头，语重心长的说:

“狗娃，你也大了，到了找媳妇的年龄了，我托人给你介绍了个，这次你去考，考不上了就别念了！”在父亲眼中，考上高中就等于中了秀才，比登天还难，当然我也觉得自己考不上，便欣然答应了父亲。可是天公却偏偏不作美，不久高中录取的通知书来了！在班主任高老师处拿了通知书，我高兴得连个招呼都没打，一气飞奔到了正在播麦子的母亲面前，上气不接下气地问：

“妈——你猜我考上了没？”

“肯定没考上！”母亲一边播粮食，一边无精打采地说。而父亲则有点生气地说，“你看他的那样子像没考上的吗？”说着父亲叹了一声，可我本身是想和父母一起分享成功的喜悦呀！这下心好像被扔进了冰窑，凉到了极点！我有点恨父亲，现在想来，我当时太幼稚了，太愚蠢了！怎么能怪父母呢？父母是多么渴望我成才的呀？！只是生活的拮据，贫困的面貌，短期内又有谁能左右呢？生活在黄土高原这块沟壑纵深，贫穷落后的农村的庄稼汉们，年龄和我相当或比我大的，是能够体悟这种辛酸和迷茫的！

高中开学的那一天，我已经放弃了念书的想法，正筹划跟上堂哥去河西打工了，而母亲笑迷迷地对我说，“你爹已经给你凑够念书的钱老，你明天报名去吧！”听了母亲的话，我眼泪哗哔地流了下来，不知是感动还是激动。

高中三年可谓风雨交加，百感交集！中途辍过一次学，是因为在做晚饭时，不慎把锅弄了个洞，回家向父亲要钱，父亲挨家串户才借了二十元，掐指一算，压面买菜借了同学六块钱，上下车费八块钱，还剩六块钱，能买个锅吗？干脆算念了！这样，我在家呆了一周多，幸亏在老师和同学的劝导和帮助下，不仅疏通了我的心病，而且解决了我的吃饭问题，使我重返了学堂。在这里，我虔诚的感谢那些帮助过我，安慰过我的老师和学友们，尤其是强同学，我想你们呀？！

艰辛的高中生活，终于走到了尽头，要高考了！我们把高考的那月称为黑色的七月，酷热难耐，而现在提前了一月，我不知道应该称为红色，还是黑色，疑或是绿色的六月了？中午看到院子里连大气都不敢呵一下的熟睡中的学子们的父母们，我不知是羨慕还是同情？是应该悲还是应该喜？不由得想起了我高考时的情景，潸然泪下！

记得我要高考的前两天，学友们不再自己做饭，花着父母们带来的血汗钱，在饭馆买着吃。而我的父亲也给我带来了辛苦积攒下来的二十元血汗钱，可惜和学友们照了相，并送了些小礼物，败光了！写到这儿，我想起了路遥《平凡的世界》里那个饿得面黄肌瘦的孙少平，我何尝不是如此呢？啃了两天干馍馍，终于熬到了高考的日子。别的同学磨拳搓掌，很兴奋也很紧张，我不觉得高考有什么特别、好奇，还不如妈妈的一碗浆水面呢？！早晨，考了语文，作文写了妈妈，感觉不错。兴致勃勃地出了考场，正要回宿舍啃干馍馍，一位对我一直不错的学友阿丽叫住了我，羞答答地说，

“别去啃馍了，咱俩饭馆吃个炒面片走？！”

“我没钱！”我难为情地说。

“我请你！”她一边低声说，一边拉了我一把。我有点不好意思，觉得我一个大男生应该请她才对呀！但心里高兴极了，觉得自己碰上神仙了！炒面片吃美了也吃香了，现在回味起来，还香得直流口水！遗憾的是下午英语没有考好，口干舌燥了一晚上，只喝点水，而学友们心情也不好，宿舍内雅雀无声，迷迷糊糊的睡了一夜，不知道学友们睡着了没有？！

高考第二天，早上考的是数学，数学是我的强项，感觉考得不错，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。出了考场，一位和我个头差不多的男生拉住了我，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，莫名其妙！他朝我笑了笑，红着脸，低声问:

“听说你是好学生，我已经补习三年了，补怕了！我下午能不能抄一下你的文综？”

“不……”我说着摇了摇头。他一脸茫然，眼眶中霎时间含满了泪水。我从他的脸上读出了一个复读生的求学之苦，心里为刚才的拒绝而感到后悔！

他顿了一下，满脸痛红，喃喃地又问，“我请你中午吃羊肉，你让我抄一下行吗？”

这时，我痛快地点了一下头。他兴奋地跳了一下，当然我也很高兴，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吃饭问题！我跟着他去了城里的姐姐家，美美地吃了两碗羊肉，这也是我生平第一次吃羊肉，香死了！下午考文综，我兑现了诺言，让他抄了个够，也被监考老师骂了几次，我也无所顾及了！最后天真着还害怕出现雷同卷，把两个十拿九稳地选择题故意改错了。当然文综当年考了二百三十八分，算是能对起自己了！这位同学现在见了我，还在热情地感谢我，说当时文综太差了！而我则半开玩笑地说，应该感谢你的两碗羊肉呀，让我真正地饱了一天！

考完试，大概估了一下分，胡乱地报了志愿，迫不及待地坐着姑夫的面包车回家了。毕竟在父母身边，不用担心没饭吃了！在家苦等了一个月，当时正值金秋九月初，天高气爽，阳光明媚。高考通知书来了！我被省师范学院的二本录取了，我有点懈气，父亲和母亲高兴地欢呼雀跃了。第一次听见父亲跟亲戚邻里吹牛，“我家仓娃念书时是个好学生，个就知道他能考上！”我听着有点不好意思，心想，“你高兴个啥呀？我念书的钱哪里来呀？插指一算要四千多呀！”

这一次，父亲好像下定了决心，催着母亲去她娘家借些，而父亲忙着卖了家里不多的粮食，又到银行贷了些，凑够了四千块，把我顺利地送进了高等学府的大门，名副其实地成了一个大学生！我那亲爱善良的父亲和母亲，我拿什么报答你们呢？又怎么能报答尽呢？伟大的父爱和母爱实在是无以复加啊！

又是一个高考日，看到身旁陪读的父母们，我思绪万千、百感交集，他们不辞辛劳，抛家舍本的供孩子读书的心意，莘莘学子们，又有那个能体悟的到呢？！

借怀念我那黑色的求学生涯，再借所有父母之心，预祝学子们金榜题名，遂了父母望子成龙，盼女成凤的心愿；也预祝祖国在高考的指挥棒下，选出德才兼备的人才；同时也警示我那不听话的外甥和儿女们，读出父辈求学的艰辛，好好做人，好好学习，力争上游！

艰辛的求学路

为求学的孩子们拿馍馍的父亲